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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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天梯層四大掌權家族之首葉家宮殿。
天梯層或者準確來說整個人界由葉、許、黃、賈四大家族控制，其中葉家趨於首位，葉家的掌權人葉生濤是天梯界最具有權勢財富的人。
一百二十歲的葉生濤身姿高大挺拔，兩鬢略有些泛白，更是憑添了幾分威嚴。
他坐在大廳正中金色的龍頭座椅上，懷裏攬著一個穿粉色蓬蓬裙天真可愛到爆炸的小姑娘，遠看小姑娘就像葉生濤抱著一個精致的洋娃娃。
而小姑娘手裏的洋娃娃卻像個爬在他衣衫上的精靈。
葉生濤正輕輕柔柔的給小姑娘編著麻花辮，都十歲了，還有一圈胎毛紮不起來。
那是小號的葉離情，和現在瘋子一般的她全然相反，寧五無論如何也沒法將兩人並作一人。
葉離情在他們兄妹四人中，是唯一一個出自母親的肚子，也就是葉生濤的夫人許嵐，許嵐是許家第二個女兒，也是許家唯一一個出自其母親肚子的孩子。
葉離情，天梯界最受寵愛的小公主，天梯界對於小小的葉離情來說是個美好到無以覆加的地方，連最美的夢都無法超越這裏。
過兩日便是葉生濤繼位一百周年紀念日，按例巡視墮雲界和地蟻界，他的父親葉肆在一百年前的今天突然自殺，如果不是自殺，估計葉生濤要再等五十年才能上位。
而對於葉肆的祭日，從葉生濤繼位開始便漠然置之，剛開始長輩們雖偶有置喙，但這許多年過去，早習以為常。
小號的葉離情轉過身嘟著小嘴對葉生濤奶生奶氣的撒嬌：“爸爸，我想去地蟻界，你帶我去，我讓妮妮命令你帶我去！”
說著小離情將手中的娃娃舉到葉生濤眼前。
葉生濤怕拽疼了女兒，將手中的頭發松開，慈愛的看著自己最最寶貝的女兒溫柔的哄道：“離兒乖乖在家等爸爸回來，給你帶一個天下第一的禮物。”
“爸爸不是說我才是你天下第一的禮物嗎？還有什麽比我更珍貴的？”
小離情松著半拉頭發皺著兩條柔柔的眉毛，小手插在腰間質問道。
“對對，離兒才是天下第一珍貴的禮物，沒有什麽比你更珍貴了，爸爸錯了，那就給你帶天下第二珍貴的禮物好不好？”
“不行不行！我要去地蟻界，我要做第一個去地蟻的葉家女兒！哥哥們都去過很多次，我卻一次都沒去過，不公平！不公平！爸爸更愛哥哥們，最愛的不是離兒。”
小離情紅著眼睛一顆顆小水晶掉下來，落在葉生濤手上。
葉生濤盤算一會兒：“去去去，帶離兒去！”
他心中的自負與驕傲只允許他的女兒難過幾秒中，因為以他的實力與地位，帶女兒去一趟地蟻界絕不會有任何閃失。
葉生濤將女兒抱起正對著自己，輕輕撫著女兒絨絨的腦袋，略有嚴肅的叮囑道：“離兒，去了地蟻界決不可沾染地蟻界的一絲一毫，只能坐在飛車上通過車窗觀看，要聽身邊人的話，否則爸爸立刻派人將你送回來，聽到了嗎”？
說完葉生濤刮了一下小離情粉粉的鼻頭。
離情乖乖的點點頭和父親拉鉤，轉過身去重新做好，葉濤生輕柔的攏起剛剛松開的頭發。
自以為掌管著一切的葉生濤，多年後才會知道就在那一刻他已經失掉了女兒的第一捋頭發。
當小離情乘坐的無人駕駛飛車平穩的飄行在距離地蟻界地面兩米的高度接受眾人歡迎跪拜時，她如同在漆黑的夜裏從美夢中驚醒一般。
地蟻界從車窗裏都能感受它的昏暗潮濕，看不到一絲陽光，頭頂都是黑壓壓的高樓立柱。
地面上的這些人像黑色的螞蟻一樣，生活在這些巨型立柱的夾縫中，那一棟棟破舊的矮屋就像森林裏長出的蘑菇，他們都住在低矮的蘑菇裏。
童話故事裏只有小動物才住在蘑菇裏，他們是小動物嗎？
父親在她前面的那輛飛車裏發表演講，飛車外身是一塊巨大的屏幕，直播父親的演講過程，父親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露出過飛車。
他在飛車裏通過車外的屏幕宣告要給地蟻的每個人多發放一年的口糧，頓時引起一片歡呼。
人們不停的向前推擠，追趕著離情的飛車，他們都想一窺葉家女兒，這個世界最高貴的玉葉金柯是怎樣驚天的相貌。
小小的葉離情抱緊了懷裏的妮妮，那是她最喜歡的公主娃娃。
她的記憶中人的顏色都是鮮艷彩色的，人們的臉龐都是溫和光滑的，天空是湛藍藍的，房子是金燦燦的，可下面追趕她的人都是灰蒙蒙的，眼睛是暗淡的，臉上的五官猶如嵌在溝壑裏。
追趕她的人群中有個小男孩兒，從她的角度看去，那男孩兒又瘦又小，眼睛瞪的大大的亮亮的，和他周邊的暗淡灰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像離情房間裏的那顆夜明珠一樣。
那是父親送她今年的生日禮物，父親說這是世界獨一無二的和離兒一樣。
父親是個大騙子，因為今天她看到的那個男孩兒的眼睛比她的夜明珠還要亮。
離情將手裏的妮妮給身邊的人，讓他將娃娃送給了那個男孩兒，那人把在車窗上一臉嫌棄的將娃娃扔給了男孩兒，周邊的人都用怪異而羨慕的眼神看著有些驚慌他。
回到天梯界，那雙夜明珠一般的眼睛、那一張張灰蒙蒙的臉和昏暗森林裏潮濕的蘑菇屋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她夢裏，她再也夢不到美好到不可比擬的天梯界了。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那樣沒有顏色的地方，那樣沒有生氣的臉，在那樣的地方又怎麽會有那樣亮的眼睛，十歲的離情想不明白，她以為所有的地方都像天梯界一樣。
她厭惡那裏卻又放不下那裏，憎惡的想念。
葉生濤有三個兒子，其中大兒子葉滄溟是葉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每個家族都不會只培養一位繼承人，風險太大，一般還會準備兩到三個備選，即老二葉風閑，老三葉柳蔭。
這三個人都是按照那樣的方法從幾十個裏面優選出來的。
又過了兩年，小離情剛剛過完十二歲的生日，聽說二哥哥要去地蟻界公幹，急忙跑到哥哥面前，哭了一上午乞求帶她去，還把她所有的洋娃娃找出來送給二哥哥，葉風閑一開始言辭拒絕。
如果讓葉生濤知道了，他的皮都得扒兩層，但是如果讓葉生濤知道他讓小妹哭了一上午還沒哄好會扒他三層皮。
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答應，偷偷帶她下去，但只能看一眼，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二哥哥抱起蹲在地上小小的葉離情小聲說道：“小離，二哥可以帶你去，但是你知道如果讓父親和母親知道了，一定扒了我的皮扔到地蟻去當乞丐，咱們演場戲，你偷偷寫封信就說……自己長大了要離家出走，出去闖蕩，父親母親一著急光顧著找你，一定想不到我帶你出去了，等咱們回來了，你就說是二哥公幹回來的路上找到你的，反正父親母親那樣寵愛你，也不會怪你。”
小離情崇拜的看著哥哥點點頭，歡呼著眼睛笑成月牙：“二哥哥太聰明了，我馬上去寫，一定不會連累哥哥的。”
歡呼完，葉離情兩條絨絨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可是父親怎麽會信呢？”
葉風閑輕抵一下葉離情的額頭：“每日好幾輛飛車去往地蟻層視察，你隨便偷搭乘哪輛不行？”
於是十二歲的離情換上最普通的衣服跟著二哥偷偷去了地蟻界。也許，改變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她、以及她的靈魂從那個時候就不再完全屬於葉家也不再屬於天梯界。
因為，葉風閑松開了她的手，她丟了。
抓她，不，準確來說是撿她的男人三十多歲，頭發因常年不見陽光有些發黃，服帖的向後梳攏，身材瘦高，眼神黯淡，有些駝背，腋下夾著一個黑色磨掉角的皮包。
這男人把她綁到一處有些破舊的院子裏，像……醫院，老舊的醫院，斑駁的灰白色墻面，生銹的金屬扶手，生著野草的地面，正對面是一座三層高的主樓，頂樓高出的三角形上畫著一個紅色十字，襯得主樓像一座墓碑。
離情被關進一樓一件晦暗的房間，只有房頂上掉著一只冷白色的燈泡，能照亮的範圍也只有房頂的一圈光環而已，角落裏的灰塵和蜘蛛網像黑色的鬼魂趴在燈泡的四周，仿佛在等著它暗掉。
她被推進去的一剎那圍著墻根十幾雙眼睛退縮躲閃的看著她，離情站在門口掃視一圈，夜明珠！
那雙比爸爸給她的夜明珠還要亮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
離情靠著微弱的光摸著黑向那雙眼睛走去，那雙眼睛就這麽盯著她向自己走過來，挨著自己坐下。
“是你？夜明珠？你還記得我嗎？我把我的妮妮送給你了！”
“嗯，不過她被別人搶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失落的回道，聲音不似他的長相，更像是屬於一個比他們都成熟些的人，但也就只是一些。
“啊”離情惋惜的轉著音調“嗯……沒事，我以後再送你一個，我有好多個娃娃。”離情抱著膝，身子傾向那雙眼睛。小聲問道：“你叫什麽？”
眼睛的主人低聲回道：“楊渡。”
“楊渡你好，我叫葉離情。”離情提著音調伸出一只手，周邊的眼睛都看過來，
楊渡沒有握，只是點點頭道：“嗯，我知道。”
離情不好意思的伸了伸舌頭，對著周邊尷尬的笑笑，手一直對著楊渡沒有收回。
楊渡比她想象中還要瘦，雙眼皮薄嘴唇，骨相秀氣，露出耳朵的短發有些發黃，帶著點……不良少年的痞氣。
楊渡那次沒握住她的手。
楊渡不明白天梯界葉家嬌生慣養的女兒，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被關在這裏還能如此天真，一點都不害怕，難道就是因為她父親是葉生濤？
是的，他猜對了。
十二歲的離情就是因為她有一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爸爸，所以，有什麽可害怕的？
反正他都會找到她，這時的她無比的相信他至高無上並對她寵愛有加的父親很快就會來救他們。
直到她從門縫中看到二十幾個灰不溜秋的女孩子死在她眼前的時候，她知道了什麽是真正抽走靈魂一般的恐懼，她才開始知道他的父親沒有那麽厲害，至少到那時還沒找到她。
那是她和楊渡被關一年後。
“你怎麽被抓到這裏的？”葉離情看著楊渡問
“人販子拐來的。”
“我也是，我跟哥哥偷偷跑出來的，後來丟了。”葉離情低下頭失落的回答
“不過你別擔心，別害怕，我爸爸和哥哥一定會找到我的，那時咱們就得救了。”再擡起頭時，葉離情眼睛裏又充滿了光芒。
屋子最裏面的角落是隔出來一個小間，那是廁所，每次只能進去一個人，楊渡起身上廁所的時候離情才知道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
楊渡回來後，她歪著頭小聲問：“原來你這麽高啊，那天我在飛車上一直以為你是個小不點，哎楊渡你幾歲了？我今年滿十二歲了。”
楊渡坐下將下巴抵在胳膊上敷衍的回答：“十五。”
離情略有些失落撅著嘴：“原來你比我大啊。”
之後又提起嘴角：“大就大吧，以後我就叫你楊渡哥哥，你是我第四個哥哥，我還有三個哥哥都對我特別好，等咱們得救了我帶你去我家，我家特別漂亮！”
楊渡依舊抱著腿依著下巴：“他們找不到你的。
沒過多長時間，離情依稀記得十幾天，因為這裏太過昏暗，大部分時候判斷不出白天和晚上，她聽到外面亂糟糟的，有哭喊有叫罵，離情機警的掃了一圈同屋的人，都緊緊縮在墻邊一動不動，只有細細的抽泣聲和重重的嘆氣聲傳過來。
離情起身通過焊著鐵柵欄的窗戶看到外面幾個男人拿著電棍像驅趕牛羊一樣將十來個三十多歲樣子的女人趕出院子。
有兩個女人不願意離開遭到了毆打躺在血泊裏，其他女人低著頭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移。
突然一個女人猛地轉身一頭撞在墻上，當場如摔死的蛇一般順著墻滑落到地上，灰黑色的墻上一朵炸裂的血花開到了地底。
離情收到驚嚇癱軟在窗戶下，楊渡起身牽住離情手腕，將她拉回到自己身邊：“看多了就習慣了。”
葉離情手腕上的溫度終於變的與楊渡一樣涼，顏色也從瑩白變為青白。
離情的身體依舊在顫抖，緊緊抱著膝蓋小聲問：“他們把她們趕去哪？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們？”
楊渡從地上撿過一根枯草隨意打著旋：“因為她們是沒有價值的資源，就要處理掉。”
離情凝眉不可思議的看著楊渡：“她們……沒有價值的資源？”
楊渡漠然的看著離情：“對，就是沒有價值的資源。”
離情盡量壓低聲音：“她們是人啊。”
楊渡：“對，她們是人，延續這個世界的人。然而並沒有誰為此真正感恩過。”
離情當時並不明白楊渡這句話的意思，因為他說的不冷不熱，不薄不厚，不多不少，毫無情感。
葉離情已經有一年沒有見過陽光，沒有見過彩色，離情害怕她的眼睛也蒙上一層灰色，楊渡的眼睛依舊很亮，每次只有看到楊渡的眼睛她才敢消除這種疑慮。
在這期間，外面又發生過幾次紛亂，那堵墻上又添了幾朵新的血跡，葉離情早已像楊渡一樣淡然處之。因為他們無能為力。
“楊渡你說我現在十三了嗎？我爸和哥哥還在找我嗎？我爸說等我十三歲的時候送我一整池子的蓮花，你見過蓮花嗎？我也只見過一次，他說因為天梯界的水質問題蓮花很難種活，所以人們索性就不費那勁去琢磨了。”
楊渡聽到離情的聲音慢慢開始顫抖起來，他從腿邊撿出一把還算完整的葉子，從自己破爛上衣角上撕下窄窄的一小條放在地上，將葉子從裏到外一層一層疊起來，最後用布條將一撮葉柄捆在一起，送到離情眼前。
離情擡起紅紅的眼睛，從門縫裏照進來的一道灰色的冷光夾雜著灰塵落在這朵用葉子組成的蓮花。
“這是我們地蟻界的蓮花。”楊渡看著離情，葉離情的雙眸落在蓮花上。
離情小心翼翼的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葉柄做的花枝，小拇指碰到了楊渡的手背，涼涼的。
從被關進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到楊渡，但她不敢迅速躲開，因為怕傷害到了那朵蓮花。
其實葉離情不知道，從她進來的第一天她就像抱著洋娃娃一樣，抱著楊渡胳膊睡了一宿。
楊渡收回手：“你放心，你爸一定還在找你。”
離情聽到眼睛一亮，激動的將手扶在楊渡胳膊上問：“你怎麽知道！”
楊渡：“因為他們還沒讓你出去。”
離情將手從楊渡胳膊上離開，楊渡看著那不再瑩潤的手指從自己胳膊上離開，心裏一凜，他們真的被關的好久好久了，久的這個精致的水晶娃娃蒙了塵埃。
離情自言自語：“對，你說的對，只要他還在找我，他們就不敢讓我出這個門。”
這裏每個月都會有人從外面通過墻上的小窗戶用電筒照著他們看，那也是每個月他們唯一見到光的機會。
看上了誰，誰就會被帶走。
那個電筒好幾次落在她身上，但是最後都沒帶走她。但是她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楊渡一個男生，能待在這裏，但她也不敢問，因為她害怕一問楊渡就不見了。他是她在這裏唯一熟悉並相信的人。
這一年裏，葉離晴每日都活在恐懼中，他害怕父親找不到她，害怕楊渡被帶走離開她，曾經她倚靠著父親什麽都沒怕過。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離情曾經黝黑順直的頭發變的枯黃，由白皙粉嫩變的蒼白的臉又蒙了一層蠟色，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變臟了。
女孩子該有的發育過程進行到了一半，這時她已經十四歲，楊渡已經十七歲了，只是她不知道，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了這麽久。
楊渡的眼睛依舊很亮很亮。其實她的眼睛也是亮的，她不知道楊渡知道。
寧五俯下身盯著葉離情凝著楊渡的雙眸，回頭對天歌說：“公主落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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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天梯層四大掌權家族之首葉家宮殿。
天梯層或者準確來說整個人界由葉、許、黃、賈四大家族控制，其中葉家趨於首位，葉家的掌權人葉生濤是天梯界最具有權勢財富的人。
一百二十歲的葉生濤身姿高大挺拔，兩鬢略有些泛白，更是憑添了幾分威嚴。
他坐在大廳正中金色的龍頭座椅上，懷裏攬著一個穿粉色蓬蓬裙天真可愛到爆炸的小姑娘，遠看小姑娘就像葉生濤抱著一個精致的洋娃娃。
而小姑娘手裏的洋娃娃卻像個爬在他衣衫上的精靈。
葉生濤正輕輕柔柔的給小姑娘編著麻花辮，都十歲了，還有一圈胎毛紮不起來。
那是小號的葉離情，和現在瘋子一般的她全然相反，寧五無論如何也沒法將兩人並作一人。
葉離情在他們兄妹四人中，是唯一一個出自母親的肚子，也就是葉生濤的夫人許嵐，許嵐是許家第二個女兒，也是許家唯一一個出自其母親肚子的孩子。
葉離情，天梯界最受寵愛的小公主，天梯界對於小小的葉離情來說是個美好到無以覆加的地方，連最美的夢都無法超越這裏。
過兩日便是葉生濤繼位一百周年紀念日，按例巡視墮雲界和地蟻界，他的父親葉肆在一百年前的今天突然自殺，如果不是自殺，估計葉生濤要再等五十年才能上位。
而對於葉肆的祭日，從葉生濤繼位開始便漠然置之，剛開始長輩們雖偶有置喙，但這許多年過去，早習以為常。
小號的葉離情轉過身嘟著小嘴對葉生濤奶生奶氣的撒嬌：“爸爸，我想去地蟻界，你帶我去，我讓妮妮命令你帶我去！”
說著小離情將手中的娃娃舉到葉生濤眼前。
葉生濤怕拽疼了女兒，將手中的頭發松開，慈愛的看著自己最最寶貝的女兒溫柔的哄道：“離兒乖乖在家等爸爸回來，給你帶一個天下第一的禮物。”
“爸爸不是說我才是你天下第一的禮物嗎？還有什麽比我更珍貴的？”
小離情松著半拉頭發皺著兩條柔柔的眉毛，小手插在腰間質問道。
“對對，離兒才是天下第一珍貴的禮物，沒有什麽比你更珍貴了，爸爸錯了，那就給你帶天下第二珍貴的禮物好不好？”
“不行不行！我要去地蟻界，我要做第一個去地蟻的葉家女兒！哥哥們都去過很多次，我卻一次都沒去過，不公平！不公平！爸爸更愛哥哥們，最愛的不是離兒。”
小離情紅著眼睛一顆顆小水晶掉下來，落在葉生濤手上。
葉生濤盤算一會兒：“去去去，帶離兒去！”
他心中的自負與驕傲只允許他的女兒難過幾秒中，因為以他的實力與地位，帶女兒去一趟地蟻界絕不會有任何閃失。
葉生濤將女兒抱起正對著自己，輕輕撫著女兒絨絨的腦袋，略有嚴肅的叮囑道：“離兒，去了地蟻界決不可沾染地蟻界的一絲一毫，只能坐在飛車上通過車窗觀看，要聽身邊人的話，否則爸爸立刻派人將你送回來，聽到了嗎”？
說完葉生濤刮了一下小離情粉粉的鼻頭。
離情乖乖的點點頭和父親拉鉤，轉過身去重新做好，葉濤生輕柔的攏起剛剛松開的頭發。
自以為掌管著一切的葉生濤，多年後才會知道就在那一刻他已經失掉了女兒的第一捋頭發。
當小離情乘坐的無人駕駛飛車平穩的飄行在距離地蟻界地面兩米的高度接受眾人歡迎跪拜時，她如同在漆黑的夜裏從美夢中驚醒一般。
地蟻界從車窗裏都能感受它的昏暗潮濕，看不到一絲陽光，頭頂都是黑壓壓的高樓立柱。
地面上的這些人像黑色的螞蟻一樣，生活在這些巨型立柱的夾縫中，那一棟棟破舊的矮屋就像森林裏長出的蘑菇，他們都住在低矮的蘑菇裏。
童話故事裏只有小動物才住在蘑菇裏，他們是小動物嗎？
父親在她前面的那輛飛車裏發表演講，飛車外身是一塊巨大的屏幕，直播父親的演講過程，父親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露出過飛車。
他在飛車裏通過車外的屏幕宣告要給地蟻的每個人多發放一年的口糧，頓時引起一片歡呼。
人們不停的向前推擠，追趕著離情的飛車，他們都想一窺葉家女兒，這個世界最高貴的玉葉金柯是怎樣驚天的相貌。
小小的葉離情抱緊了懷裏的妮妮，那是她最喜歡的公主娃娃。
她的記憶中人的顏色都是鮮艷彩色的，人們的臉龐都是溫和光滑的，天空是湛藍藍的，房子是金燦燦的，可下面追趕她的人都是灰蒙蒙的，眼睛是暗淡的，臉上的五官猶如嵌在溝壑裏。
追趕她的人群中有個小男孩兒，從她的角度看去，那男孩兒又瘦又小，眼睛瞪的大大的亮亮的，和他周邊的暗淡灰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像離情房間裏的那顆夜明珠一樣。
那是父親送她今年的生日禮物，父親說這是世界獨一無二的和離兒一樣。
父親是個大騙子，因為今天她看到的那個男孩兒的眼睛比她的夜明珠還要亮。
離情將手裏的妮妮給身邊的人，讓他將娃娃送給了那個男孩兒，那人把在車窗上一臉嫌棄的將娃娃扔給了男孩兒，周邊的人都用怪異而羨慕的眼神看著有些驚慌他。
回到天梯界，那雙夜明珠一般的眼睛、那一張張灰蒙蒙的臉和昏暗森林裏潮濕的蘑菇屋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她夢裏，她再也夢不到美好到不可比擬的天梯界了。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那樣沒有顏色的地方，那樣沒有生氣的臉，在那樣的地方又怎麽會有那樣亮的眼睛，十歲的離情想不明白，她以為所有的地方都像天梯界一樣。
她厭惡那裏卻又放不下那裏，憎惡的想念。
葉生濤有三個兒子，其中大兒子葉滄溟是葉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每個家族都不會只培養一位繼承人，風險太大，一般還會準備兩到三個備選，即老二葉風閑，老三葉柳蔭。
這三個人都是按照那樣的方法從幾十個裏面優選出來的。
又過了兩年，小離情剛剛過完十二歲的生日，聽說二哥哥要去地蟻界公幹，急忙跑到哥哥面前，哭了一上午乞求帶她去，還把她所有的洋娃娃找出來送給二哥哥，葉風閑一開始言辭拒絕。
如果讓葉生濤知道了，他的皮都得扒兩層，但是如果讓葉生濤知道他讓小妹哭了一上午還沒哄好會扒他三層皮。
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答應，偷偷帶她下去，但只能看一眼，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二哥哥抱起蹲在地上小小的葉離情小聲說道：“小離，二哥可以帶你去，但是你知道如果讓父親和母親知道了，一定扒了我的皮扔到地蟻去當乞丐，咱們演場戲，你偷偷寫封信就說……自己長大了要離家出走，出去闖蕩，父親母親一著急光顧著找你，一定想不到我帶你出去了，等咱們回來了，你就說是二哥公幹回來的路上找到你的，反正父親母親那樣寵愛你，也不會怪你。”
小離情崇拜的看著哥哥點點頭，歡呼著眼睛笑成月牙：“二哥哥太聰明了，我馬上去寫，一定不會連累哥哥的。”
歡呼完，葉離情兩條絨絨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可是父親怎麽會信呢？”
葉風閑輕抵一下葉離情的額頭：“每日好幾輛飛車去往地蟻層視察，你隨便偷搭乘哪輛不行？”
於是十二歲的離情換上最普通的衣服跟著二哥偷偷去了地蟻界。也許，改變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她、以及她的靈魂從那個時候就不再完全屬於葉家也不再屬於天梯界。
因為，葉風閑松開了她的手，她丟了。
抓她，不，準確來說是撿她的男人三十多歲，頭發因常年不見陽光有些發黃，服帖的向後梳攏，身材瘦高，眼神黯淡，有些駝背，腋下夾著一個黑色磨掉角的皮包。
這男人把她綁到一處有些破舊的院子裏，像……醫院，老舊的醫院，斑駁的灰白色墻面，生銹的金屬扶手，生著野草的地面，正對面是一座三層高的主樓，頂樓高出的三角形上畫著一個紅色十字，襯得主樓像一座墓碑。
離情被關進一樓一件晦暗的房間，只有房頂上掉著一只冷白色的燈泡，能照亮的範圍也只有房頂的一圈光環而已，角落裏的灰塵和蜘蛛網像黑色的鬼魂趴在燈泡的四周，仿佛在等著它暗掉。
她被推進去的一剎那圍著墻根十幾雙眼睛退縮躲閃的看著她，離情站在門口掃視一圈，夜明珠！
那雙比爸爸給她的夜明珠還要亮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
離情靠著微弱的光摸著黑向那雙眼睛走去，那雙眼睛就這麽盯著她向自己走過來，挨著自己坐下。
“是你？夜明珠？你還記得我嗎？我把我的妮妮送給你了！”
“嗯，不過她被別人搶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失落的回道，聲音不似他的長相，更像是屬於一個比他們都成熟些的人，但也就只是一些。
“啊”離情惋惜的轉著音調“嗯……沒事，我以後再送你一個，我有好多個娃娃。”離情抱著膝，身子傾向那雙眼睛。小聲問道：“你叫什麽？”
眼睛的主人低聲回道：“楊渡。”
“楊渡你好，我叫葉離情。”離情提著音調伸出一只手，周邊的眼睛都看過來，
楊渡沒有握，只是點點頭道：“嗯，我知道。”
離情不好意思的伸了伸舌頭，對著周邊尷尬的笑笑，手一直對著楊渡沒有收回。
楊渡比她想象中還要瘦，雙眼皮薄嘴唇，骨相秀氣，露出耳朵的短發有些發黃，帶著點……不良少年的痞氣。
楊渡那次沒握住她的手。
楊渡不明白天梯界葉家嬌生慣養的女兒，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被關在這裏還能如此天真，一點都不害怕，難道就是因為她父親是葉生濤？
是的，他猜對了。
十二歲的離情就是因為她有一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爸爸，所以，有什麽可害怕的？
反正他都會找到她，這時的她無比的相信他至高無上並對她寵愛有加的父親很快就會來救他們。
直到她從門縫中看到二十幾個灰不溜秋的女孩子死在她眼前的時候，她知道了什麽是真正抽走靈魂一般的恐懼，她才開始知道他的父親沒有那麽厲害，至少到那時還沒找到她。
那是她和楊渡被關一年後。
“你怎麽被抓到這裏的？”葉離情看著楊渡問
“人販子拐來的。”
“我也是，我跟哥哥偷偷跑出來的，後來丟了。”葉離情低下頭失落的回答
“不過你別擔心，別害怕，我爸爸和哥哥一定會找到我的，那時咱們就得救了。”再擡起頭時，葉離情眼睛裏又充滿了光芒。
屋子最裏面的角落是隔出來一個小間，那是廁所，每次只能進去一個人，楊渡起身上廁所的時候離情才知道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
楊渡回來後，她歪著頭小聲問：“原來你這麽高啊，那天我在飛車上一直以為你是個小不點，哎楊渡你幾歲了？我今年滿十二歲了。”
楊渡坐下將下巴抵在胳膊上敷衍的回答：“十五。”
離情略有些失落撅著嘴：“原來你比我大啊。”
之後又提起嘴角：“大就大吧，以後我就叫你楊渡哥哥，你是我第四個哥哥，我還有三個哥哥都對我特別好，等咱們得救了我帶你去我家，我家特別漂亮！”
楊渡依舊抱著腿依著下巴：“他們找不到你的。
沒過多長時間，離情依稀記得十幾天，因為這裏太過昏暗，大部分時候判斷不出白天和晚上，她聽到外面亂糟糟的，有哭喊有叫罵，離情機警的掃了一圈同屋的人，都緊緊縮在墻邊一動不動，只有細細的抽泣聲和重重的嘆氣聲傳過來。
離情起身通過焊著鐵柵欄的窗戶看到外面幾個男人拿著電棍像驅趕牛羊一樣將十來個三十多歲樣子的女人趕出院子。
有兩個女人不願意離開遭到了毆打躺在血泊裏，其他女人低著頭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移。
突然一個女人猛地轉身一頭撞在墻上，當場如摔死的蛇一般順著墻滑落到地上，灰黑色的墻上一朵炸裂的血花開到了地底。
離情收到驚嚇癱軟在窗戶下，楊渡起身牽住離情手腕，將她拉回到自己身邊：“看多了就習慣了。”
葉離情手腕上的溫度終於變的與楊渡一樣涼，顏色也從瑩白變為青白。
離情的身體依舊在顫抖，緊緊抱著膝蓋小聲問：“他們把她們趕去哪？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們？”
楊渡從地上撿過一根枯草隨意打著旋：“因為她們是沒有價值的資源，就要處理掉。”
離情凝眉不可思議的看著楊渡：“她們……沒有價值的資源？”
楊渡漠然的看著離情：“對，就是沒有價值的資源。”
離情盡量壓低聲音：“她們是人啊。”
楊渡：“對，她們是人，延續這個世界的人。然而並沒有誰為此真正感恩過。”
離情當時並不明白楊渡這句話的意思，因為他說的不冷不熱，不薄不厚，不多不少，毫無情感。
葉離情已經有一年沒有見過陽光，沒有見過彩色，離情害怕她的眼睛也蒙上一層灰色，楊渡的眼睛依舊很亮，每次只有看到楊渡的眼睛她才敢消除這種疑慮。
在這期間，外面又發生過幾次紛亂，那堵墻上又添了幾朵新的血跡，葉離情早已像楊渡一樣淡然處之。因為他們無能為力。
“楊渡你說我現在十三了嗎？我爸和哥哥還在找我嗎？我爸說等我十三歲的時候送我一整池子的蓮花，你見過蓮花嗎？我也只見過一次，他說因為天梯界的水質問題蓮花很難種活，所以人們索性就不費那勁去琢磨了。”
楊渡聽到離情的聲音慢慢開始顫抖起來，他從腿邊撿出一把還算完整的葉子，從自己破爛上衣角上撕下窄窄的一小條放在地上，將葉子從裏到外一層一層疊起來，最後用布條將一撮葉柄捆在一起，送到離情眼前。
離情擡起紅紅的眼睛，從門縫裏照進來的一道灰色的冷光夾雜著灰塵落在這朵用葉子組成的蓮花。
“這是我們地蟻界的蓮花。”楊渡看著離情，葉離情的雙眸落在蓮花上。
離情小心翼翼的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葉柄做的花枝，小拇指碰到了楊渡的手背，涼涼的。
從被關進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到楊渡，但她不敢迅速躲開，因為怕傷害到了那朵蓮花。
其實葉離情不知道，從她進來的第一天她就像抱著洋娃娃一樣，抱著楊渡胳膊睡了一宿。
楊渡收回手：“你放心，你爸一定還在找你。”
離情聽到眼睛一亮，激動的將手扶在楊渡胳膊上問：“你怎麽知道！”
楊渡：“因為他們還沒讓你出去。”
離情將手從楊渡胳膊上離開，楊渡看著那不再瑩潤的手指從自己胳膊上離開，心裏一凜，他們真的被關的好久好久了，久的這個精致的水晶娃娃蒙了塵埃。
離情自言自語：“對，你說的對，只要他還在找我，他們就不敢讓我出這個門。”
這裏每個月都會有人從外面通過墻上的小窗戶用電筒照著他們看，那也是每個月他們唯一見到光的機會。
看上了誰，誰就會被帶走。
那個電筒好幾次落在她身上，但是最後都沒帶走她。但是她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楊渡一個男生，能待在這裏，但她也不敢問，因為她害怕一問楊渡就不見了。他是她在這裏唯一熟悉並相信的人。
這一年裏，葉離晴每日都活在恐懼中，他害怕父親找不到她，害怕楊渡被帶走離開她，曾經她倚靠著父親什麽都沒怕過。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離情曾經黝黑順直的頭發變的枯黃，由白皙粉嫩變的蒼白的臉又蒙了一層蠟色，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變臟了。
女孩子該有的發育過程進行到了一半，這時她已經十四歲，楊渡已經十七歲了，只是她不知道，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了這麽久。
楊渡的眼睛依舊很亮很亮。其實她的眼睛也是亮的，她不知道楊渡知道。
寧五俯下身盯著葉離情凝著楊渡的雙眸，回頭對天歌說：“公主落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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